疏疏疏月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一下】与簪情

*依旧岑福视角



我是个不大知趣的人。

 

这是事实,好笑的是,发现这个事实的并非我岑福本人,而是我的顶头上司,京城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绎陆大人。

 

想起当日,分明一切如常,我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动没动一下,也什么都没做,但不知不觉被大人瞟了好几眼,他间断式地将目光投到我身上,若有所思,看得我浑身不舒坦,十分想逃之夭夭。

 

职责所在,我最终也没发出任何动静,于是大人在袁捕快报告完案件情况出门之后,大大咧咧地转了头,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我,语气冰凉,“岑福,我最近才发现,你颇不知趣。”

 

“!!!”

 

我着实冤枉地心想着,大人既然这样说了,自有他的考量,我自改便是。

 

“你先下去吧,今日无事不要来打扰我了。”

 

“是。”大人看起来不是很开心,我讪讪地拱手退了出来,才要顺手将房门带上,边上便有人大咧咧拍了我一下。

 

“岑校尉。”竟是袁捕快。

 

我吓了一跳,不知为何下意识往房里看了一眼,大人还坐在位上,手里拿着本书,动也没动一下,我飞快将门带上,面向袁捕快。

 

“袁捕快怎么又回来了?”

 

她嘿嘿一笑,利落道,“前些日子我醉酒,麻烦岑校尉送我回房,还送我那么贵重的簪子,我思来想去,默默受了实在不妥。”

 

“……”我能说那簪子真不是我送的吗?

 

我不能,我甚至都不能告诉袁捕快,我真没见到她如何醉的酒,最多只是按大人的吩咐煮了一碗醒酒汤送过去。

 

我尽职尽责服务大人,哪里知道大人做的事,隔天全到了我头上?

 

大人的心,海底的针。

 

“岑校尉?岑校尉你在听吗?”

 

“啊?”袁捕快背着手,歪头看我,脸上笑容可掬,与大人只隔着一道门,此刻看着她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听,在听,袁捕快,大人在休息,我们到院中说话?”

 

“哦……大人在休息,”袁捕快拉长了语调,十分之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很快同意,“好啊,那我们去院里坐一下。”

 

我与她同到了院子,院子里临近假山处设了一台圆桌,摆了几个石凳子,待到春日晴好时坐着,恰好看得尽满园芬芳,是个好位置。

 

袁捕快大大方方地坐下了,“岑校尉,你也坐,我跟你说,我昨日听府里的丫鬟说,这院里的秋海棠开得正十分好,香飘十里,今晨出门一看,果不其然,你看这天气又好,也闲来无事,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好、好啊,袁捕快想聊些什么?”我还是第一次同女子单独相处,略有些踌躇,尤其、尤其是袁捕快还认为我送过她簪子,我着实不太敢看她的脸,要是露了馅,大人指不定怎么生气。

 

“岑校尉,你很紧张吗?”袁捕快半趴在桌子上,目光略过我无意识紧攥着衣摆的手,尔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如被针刺,我蓦然松了手,坐立不安,“没有!没有的事,袁捕快究竟想说些什么?”

 

“岑校尉,你放松点嘛,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又不可能对你怎么样,随便聊聊而已。”袁捕快直起身子,笑眯眯的,“你看,我跟着大人一同办案有一段时日了,一直与你也不熟悉,你却私底下送我簪子,我想来想去实在受之有愧,自然要多了解你一些……说起来,岑校尉,你可知送女子簪发之物,意义何在?”

 

我斟酌了一下语言,僵硬道,“岑福不知,袁捕快大可明说。”

 

“啧,”袁捕快用同大人十分相像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我,“岑校尉,你也太不知趣了。”

 

“……”关于这个,大人已经说过我了,真的不必再换个人又来提醒我一次。

 

“岑校尉别叫我袁捕快了,我们如今便服办案,我呢,也已恢复了女儿身份,你换个称呼,我也换个称呼,我们当重新认识,不能辜负你送的簪子。”

 

“……好,袁姑娘,”怎么绕来绕去都绕不开簪子?我硬着头皮问,“那,方才你说那簪子?”

 

我听袁捕快的语气,她真的相信簪子是我送的吗?实话实说,她醉酒醉得不省人事我知道,可簪子的事,我真的两眼抓瞎,是大人接了话硬要把锅扣到我头上,我不能当场反驳大人,只好迫不得已捏着鼻子认了。

 

可是,我略微抬眼,看了看袁捕快插在发间的那支簪子,这东西确是先前没有的,既非我送,袁捕快来问,大人偏又接话,那只能是大人送的了……送东西何苦偷偷摸摸,难不成送簪子真有什么特殊含义?

 

“我这么跟你说吧,岑福,”袁捕快就着桌上常备的茶水给我斟了一杯,放到我面前,我顺手拿起,正好缓解一下周遭略令人窒息的氛围,“大杨前些日子,买了个白玉簪子,也不贵重,想着送给上官姐姐,结果不好意思,临阵打了我的名义,上官姐姐后来问我,我还险些答不上来,你说大杨对上官姐姐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

 

一口茶水险些没从喉间咳出来,我的确不大懂男女之事,但也并非木讷至此,起码六扇门那位杨捕快对乌安帮的朱雀堂主上官曦是个什么心思,我还是能够从他对谢少帮主谢霄的态度里看出几分来的。

 

深觉这比方打得着实惊悚,我讪讪地问,“袁姑娘的意思是?”

 

“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袁捕快笑眼看我,语气轻轻,却叫我顿时汗毛直立,“意思是,岑福,你思慕我,同我说呀,我又不是什么闺阁小姐,不讲究矜持那一套,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心悦之人,我们可以试试嘛。”

 

“思慕?我思慕……”我被她的话惊得眼神飘忽,平生第一次听到此等言语,叫我不知作何反应才好,“不……”

 

我沉默着整理了一下思绪,正要解释,目光触到她发间的金簪子,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顿,浑身突然一冷,还未及考虑其他,身体已立马从石凳上弹起,后退三步,同坐姿迷之像大人的袁捕快拉开了安全距离,“我没有!袁捕快,你误会了!”

 

她托着下巴,依旧笑着,“簪子是女子用来绾发的东西,素来私密,若岑校尉单纯送我别的东西,我倒还不至于误会,偏偏送了簪子,我怎么能不想多?”她顿了顿,接着道,“难不成,岑校尉买簪子的时候,卖家未同你说过,女子亲挑便罢,簪子若经了男子手,则多是用来向女子表明情意的?”

 

我哪里知道簪子又不是我买的?!

 

仔细想想,大人在隔日被问起时不由分说地将事情扣到我头上,大概是不大好意思,也可能是生袁捕快忘性大的气……

 

大人竟思慕袁捕快这个事实十足令我震惊,毕竟他素来不那么看得上六扇门的人,看到袁捕快也总要说她两句不好才行,偏袁捕快乖觉,被怎么磋磨都能若无其事,大人亦说过她的确有几分本事,难道这是大人动心的缘由?

 

不管如何,大人的心思我不该随意揣测,且说我自己,虽然大人表现不算明显,但也并非毫无痕迹,我此刻才反应过来,难怪大人要说我不知趣,我这是看着大人沦陷一概不知还给他表明心意增加负担了。

 

“岑校尉?岑福?怎么开始发呆了?”

 

“!!!”大人思慕袁捕快,我却同袁捕快单独谈话,我这是在挑战大人的底线,要是被大人听到了袁捕快适才的话……不对,大人应该看到了袁捕快约我说话,提出到院子里的是我。

 

不想了,吾命休矣。

 

“岑福,你怎么了?”

 

身体被人触碰,我惊回了神,略一低头,见袁捕快一手掐着我的手臂,唇边带笑,双目无辜地仰头看着我,我又盯住她发间的簪子,忽觉自己兴许还能挣扎一下,“那个,袁捕快,我……”

 

“怎么又叫上袁捕快了?”袁捕快打断我,笑语嫣然道,“大人近日里开始直接喊我的名字了,你也叫我今夏好了,反正已经认识很久了。”

 

不敢不敢,我万万不敢。

 

“岑福,我不是叫你去探查一下司马府的情况吗?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大人的话,我不敢反驳,大人如今的神色,我更不想看到,于是垂着头,转身朝他拱手认错,虽然大人适才压根儿没有吩咐过我做些什么,但他生气,也是该的。

 

“唉?大人,你不是在休息吗?”袁捕快特别没心没肺地朝大人打了个招呼,嘴里说的话却着实叫我心惊胆战,“卑职同岑福还有几句话要说,既然岑福要出去,那卑职说完立马走人,保证不耽搁,大人您要不,稍微回避一下?”

 

不不不,该回避的是我。

 

“大人,属下即刻去。”我看都没敢看大人一眼,接了大人莫须有的命令,立马转身,三十六计,走为上。

 

“岑福,我们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要不然我等你晚上回来再找你?”

 

“……”袁捕快我求你放过我!

 

“他晚上也不会回来,没查探出点有价值的东西,不许回来。”

 

大人冷冷地接过话,我下意识抬了下头,只看见他黑如锅底的脸色和落在我身上黑沉沉的眼神,袁捕快倒是乐不可支。

 

“……”我有理由怀疑她从一开始就在驴我。

 

“岑福,那等你有空我再找你呀。”

 

大人看我的眼神,随着袁捕快的话,变得越来越阴沉,我在大人手底下做事,显而易见接下来起码几日内我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大人,袁姑娘早知簪子并非属下所送,属下方才也与她明说了,先前是大人送了她回房,袁捕快当时醉酒,隔日忘性大也是有的,但几日过去了,府中来去人多,稍探听一下,以袁姑娘的能力,早该全想起来了。”

 

“岑福,你说什么呢,你以为我刚刚是在做戏吗?”袁捕快不敢置信地听着我胡编乱造,她惊了不要紧,大人冷静了我才安全,我懒得想她是不是做戏,也不管大人究竟边上听到了多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人最后瞟了我一眼,没理我,只掐了袁捕快的手,拦腰将她摁住了,“袁捕快,做得一手好戏,正好,既然岑福说了些事,那我也有话要同你说一说,我该让你好好回忆一下,当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大人?大人你、你干嘛?”被大人抓在手里还不住挣扎,袁捕快面色迅速涨得通红,“大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放开卑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仅凭一支簪子,袁捕快适才都说得出要与岑福试试这等话了,难道还怕别人说你与我拉拉扯扯不成?”

 

“这怎么能一样?!”

 

“有何不同?不过既然你不想大庭广众这么招摇,那我们回房说。”

 

大人抓着袁捕快扭头便走,我偷看了一眼,袁捕快被大人肆无忌惮的话震得呆了一下,尔后立刻挣扎起来,恼羞成怒,满面通红,“陆绎!你松开!你别掐我腰!我腰疼!我刚刚只是跟岑校尉开个玩笑,我没别的意思……陆绎!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好啊,你喊啊,你看岑福理不理你?”

 

不敢理不敢理,我提着绣春刀,看大人强行拉着袁捕快离开,真心实意地想,看来袁捕快这场戏,把大人刺激大发了,但愿大人解决好终身大事,还能再想起我来。

 

“陆绎!你这个登徒子!你调戏下属!”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还是走吧。

 

当日之后还发生了些什么,我便无从得知了,不过大人近来心情极好,我是看得出来的,袁捕快也总春风满面,两人在一处,眼神一交界,让人看得牙酸。

 

反正依旧是探讨案情,如今他们俩说他们俩的,我再也插不进去了,我只沉默当我的背景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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