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疏月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一下】有情第五


袁今夏再醒过来时,已经是陆绎离开枫林坳的第三天,杨岳的信迅速送了出去,扬州城那边传来消息,陆绎并未回去,而他们沿着林子外围找了许久,毫无踪迹。

 

陆辞端着药碗,跟在林菱身后进房,他娘正半躺在他爹几日前曾躺过的床榻上一动不动地发呆。

 

她体内的毒已经清除得差不多,只是先前因情绪激动引起毒素过快蔓延,意外伤到了心肺,一直被两位长辈押着卧床休养。

 

“娘亲,喝药了。”陆辞将药碗递到袁今夏嘴边,她呆呆哦一声,顺从地接过去一饮而尽,林菱在她身边坐下,伸手给她摸脉,看见她毫无血色的脸,心中酸涩。

 

林菱:“今夏,别担心了,杨岳他们一直在往外找,陆绎本身也只是虚弱了些,不会有事的。”

 

袁今夏沉默地垂着头,一语不发。

 

陆辞叹了口气,接话道,“老姨,让我陪娘亲单独说说话,你忙了好些天,先去休息吧。”

 

林菱惆怅地点了点头,“好,你劝劝她。”

 

眼见着房门关闭,陆辞呼出一口气,老姨是很疼爱娘亲,但她对爹爹确实无法做到平常心对待,如今爹爹不知所踪,娘亲这个模样,看到老姨,也只会想起自己始终无法接受的家仇和被迫胎死腹中的少女情愫。

 

“娘亲,”陆辞碰了碰袁今夏的手臂,“娘亲,你不必担心爹,他老人家运筹帷幄,又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轻易不可能出事的。”

 

袁今夏:“良时,你是大人的儿子,你说他会去哪里?这都五天了,一点消息没有,让我怎么放心?他的身体还没好,他能走多远?万一、万一他又碰上毛海峰怎么办?”

 

“娘,娘亲,你冷静点,”陆辞被袁今夏噼里啪啦一顿话砸得一阵晕,急忙打住,“毛海峰拿不了爹怎么样的,何况岑福叔已经追出去,我们从将来来,你要相信叔一定可以找到爹。”

 

袁今夏稍微冷静下来,“大杨、谢霄和上官姐姐都还没有回来吗?”

 

“今日还没回来,”陆辞安慰道,“娘亲,你早日好起来,我们离开枫林坳,便能早日见到爹,你思虑太多,身体恢复不了,老姨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我好得差不多了,躺了数日,小姨一直大惊小怪,”袁今夏头痛地托住额头,“我想了想,等大杨他们回来,我们便离开吧,先回一趟扬州。”

 

陆辞:“会不会太仓促了?”

 

袁今夏摆手,“我等不下去了,我一定要立刻回扬州,我们马上走。”

 

“娘亲,”陆辞摁住蠢蠢欲动的袁今夏,试探着问她,“你不怪我爹了吗?”

 

“我为什么要怪他?”袁今夏略显惊异地看了一眼陆辞,转念一想,又做出副深以为然的表情来,“不对,我是该生气的,小爷辛辛苦苦种了蛇毒救他,他倒好,自己跑路了,一句话不带留给我,他要是让我心血白费,我一定让他……他是大人,我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袁今夏颓然无力地锤了下被子,陆辞小心翼翼再问,“娘亲,我是说,陆家与夏家的家仇,你不怪爹了吗?”

 

“小爷我才没那么小肚鸡肠,”被问到这个敏感的问题,袁今夏怔了一会儿,冷静回应,“关于家仇,我明白跟大人没有什么关系。但良时,你知道的,这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它牵扯到很多,上一辈的恩怨延续下来,到官场朝堂之上,绝非儿女情长那么简单。”

 

“没关系,”陆辞靠到袁今夏肩膀上,“娘亲,你相信爹,爹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袁今夏:“你一直说大人会给我一个交代,说明大人一定是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

 

陆辞:“……”

 

没得到回应,袁今夏侧头看向陆辞,他的头靠在她肩上,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只能瞧见他一鼓一鼓的腮帮子。

 

陆辞眉眼生得与陆绎更像,只是行事作风八成像了袁今夏,没个安静的时候,闲下来总是小动作很多。

 

可袁今夏看着他,又仿佛看见了大人,都是二十二岁,两人站在一处,认真起来应该是极相似的。

 

袁今夏突然不想追问下去了,良时不直说定有他的道理,打破砂锅探人隐私不是她夏爷的风格,说穿了良时是她的亲儿子又不是她的犯人,“算了,你不愿说便不说吧。”

 

“不是,不是我不说,”看着娘亲一脸欲言又止,陆辞吞吞吐吐了一时半刻,终于说,“好吧,是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袁今夏神色一紧,“不好?不好是有多不好?”

 

陆辞挠头,“这个?这个娘亲你不要打听了,反正不一定发生的,”说着又抬头拍胸口,信誓旦旦,“现在有我了,我肯定会帮你们的。”

 

“是了,你如今在这里,”袁今夏眉头一皱,“那你怎么回去?你总要回去,若一直待在这里,说不定会有什么问题,你爹,我是说你那个时候的爹娘,会担心的。”

 

陆辞啊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长串铃铛,约摸十二个,由红绳连着,个个指甲盖那么大,他提溜的动作不算小,铃铛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溯魄铃我不怎么了解,只是从前翻卷宗时曾看到过,我想还要一些日子,待我和叔汇合之后一同研究一下,应该可以找到回去的方法,不过可能需要爹爹的帮助,他见多识广,此次我出公差,他也提到了溯魄铃,要我自己多注意。”

 

袁今夏随意扒拉了一下那串铃铛,红绳摇摆两个来回,铃铛依旧静寂无声,“你要出公差你爹嘱咐你自是正常,但大人现在好说才二十二岁,他会不会……”

 

“会是会有一点,不过我爹我了解,娘亲你放心好了,溯魄铃既已回溯了岁月,应该不会有其他危险再发生,”陆辞沉吟道,“我和叔此番南下,因这破铃铛,不知道被追杀多少次,意外误入枫林坳,来到过去,反而浑身一松,也算得上因祸得福了。”

 

“我之前听岑校尉提过了,看来溯魄铃的确不是简单的东西,”听起来陆辞是心里有数的,袁今夏稍放下心,“好了良时,我们现下得先回扬州府一趟,我要带小姨去见师父,还有大人,如若他仍未回去,我起码要告知岑校尉事情始末,大人出事,我实在心中有愧。”

 

陆辞将铃铛收起来,“娘亲,你以身试毒,爹爹岂非更心中有愧?你们扯平了,不必总挂在心上,我长到二十二岁,见多了你们打情骂俏,你们吵架都不会提这个的。”

 

“打情骂俏?吵架?我和大人吵架?”袁今夏稍微想象一下,整张脸都皱起来了,“难以想象,大人他没有那么幼稚吧?”

 

“谁知道?”陆辞耸肩,“男人的心海底的针,我爹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背地里口是心非,喝起醋来六亲不认的,每回你们有些不愉快,多半是因他心里又酸了,不止谢叔,连叔和杨舅舅都被他翻过好几次旧账。”

 

“……”谢叔是谢霄,大人对他有隔阂她多少能理解,但是大杨和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岑校尉,又是什么道理?

 

陆辞一看娘亲的表情,立时知道她想什么,不过爹爹如今自身难保,而且有些事还未发生,说出来没意思,于是他笑嘻嘻地凑过去,企图帮他不在场的老爹刷好感。

 

“娘亲,我爹这个人什么事都喜欢闷着,在他没有确定你的心意之前,他不会明着对你下手的,尤其这会儿你们还因为我的缘故直接过渡到了老夫老妻,又立马面对一拍两散的局面,在没解决掉家仇这一层隔阂之前,他不大可能会见你的。”

 

袁今夏:“那我、我去找他呢?”

 

陆辞故意道,“娘亲,你不是答应老姨,只要爹平安,你会跟他一刀两断吗?”

 

“我!我这不是怕姨生大人的气,有可能一时冲动吗?”袁今夏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弱弱道,“虽然大人内功深厚不易下手,但我小姨也医术高明啊,而且严陆两家当年确实很过分,这可是灭门之仇,要换了我是小姨,我也不肯原谅大人的,她能伸出援手,已经很好了。”

 

“再说我找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数十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忘记,如果一直记着,即便小姨肯成全我和大人,我们也不会好的。”

 

陆辞知道这一关终究只能由爹娘自己渡过,他们相爱是事实,有家仇横亘更是事实,两人在一起,要处理的确实并非只两人之间的问题,他们要面对的是两个家族,许多东西无法避免。

 

“没关系,娘亲,总有一天会过去的。”

 

袁今夏深吸一口气,“但愿吧。”

 

午时才至,丐叔等人空手而归,袁今夏已经能下床,帮着林菱和陆辞将午食都摆好了,甫一坐下,便单刀直入地提了要离开的事。

 

丐叔:“这么急?陆绎那小子还没消息,你不等他了?”

 

袁今夏摇头,“大人不是毫无轻重之人,我想明白了,与其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不如直接回扬州官衙去问去等,而且师父也来信催促了,我们早些回去,他好安心。”

 

谢霄:“那,不找陆绎了?”

 

陆辞:“谢叔,你不是巴不得我爹离我娘远点吗?怎么对找我爹这件事,竟好像挺恋恋不舍的?”

 

谢霄冷哼一声,“我还不是怕今夏担心?要不是为了今夏,谁理他?”

 

袁今夏:“……”

 

上官曦:“谢霄!陆大人是官,扬州又是我乌安帮的地方,陆大人若真在扬州出了事,我们义不容辞,何况有交情在前,我们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当的。”

 

谢霄:“师姐,你又帮着陆绎说话。”

 

上官曦瞪了谢霄一眼,杨岳转开话题,“爹在信中说明要我们尽快回去,他也想早日见到林大夫。林大夫,前辈,你们怎么想?”

 

林菱看了眼袁今夏,又看了眼陆辞,“好吧,我看我们不早日去扬州,今夏母子俩是绝不会放下心的,这对今夏的身体无益。那午时过后,大家回去稍微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启程吧。”

 

“知道老姨会同意的,”陆辞粲然一笑,对着林菱卖乖,“老姨,我帮你收拾东西啊。”

 

林菱无奈地摇摇头,“不用了,你帮你娘好了,记得看着她,不要让她伤筋动骨,免得以后落下病根,很难疗愈的。”

 

陆辞点头如捣蒜。

 

谢霄举手,“还有我!我和陆辞一起,我也会记得照顾今夏的!”

 

袁今夏瞪了一眼接过话头就开始拍胸口做保证的谢霄,“谢圆圆,你自己顾着自己点,要不然帮帮上官姐姐或丐叔也好,我这有良时够了,人多添乱。”

 

谢霄略委屈,“今夏……”


看了一圈几个孩子,丐叔悄无声息地长叹了口气,有情不能相守,多情却被无情恼,身在局中者,往往难窥全貌,这可怎么办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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