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疏月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一下】独别第四

 

袁今夏和林菱谈完出来的时候,天已大黑,陆辞正蹲她们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数星星,托着下巴,倚靠在旁边的木栏杆上,专心致志的模样,连她站在身后好一会儿了都没察觉到。

 

陆辞和中年岑福的出现,对于当下毫无防备的袁今夏来说,晴天霹雳的成分绝对多过于受宠若惊。

 

她本身要说对大人没什么想法肯定不可能,但身份和成长经历摆在那里,大人不曾表明,她便极力不去想,她知多想无益。

 

如今倒好,直接跳过心意相通,进入虐恋情深,她甚至没来得及为大人也倾慕她感到有一刻的自豪和欣喜,就被迫正视自己的心意,然后直面从上一辈累积下来的刺骨仇恨。

 

横亘在她和大人之间的陈年恩怨,还有小姨口中的灭门之仇,让她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大人才好。

 

“良时,”袁今夏坐到陆辞边上,双手托住下巴,陪他一起看星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娘亲?”陆辞摇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没一个人,叔在下边看着我呢。”

 

袁今夏下意识往下看了眼,果然见岑福站在楼梯下,朝她点了点头,她回以一笑,“岑校尉时常跟着你吗?”

 

“爹信任叔,所以一般出公差,都是叔跟着我保护我,”陆辞惆怅地说,“娘亲,我今日是不是冲动了?爹有时也说我满嘴跑马,会导致一些不怎么好的结果。”

 

年芳不到双十被喊娘,饶是大咧咧惯了,袁今夏也实在有些不自在,她难得叹了口气,怅惘道,“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岑校尉说得很对,迟早要经历的。”

 

陆辞瘪嘴,转移话题,“娘,你身上的蛇毒怎么样了?”

 

袁今夏:“小姨说在三日之内解除便无大碍,大人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我暂时没事。”

 

“老姨的医术我是相信的,”陆辞松了口气,又试探道,“娘,你对爹,如今?”

 

袁今夏捂脸,长叹一口气,“我暂时不想想这些,我跟小姨说定了,等大人康复,我们都好了以后,她便随我回扬州,去见我师父,到时候再看吧。”

 

“娘亲,”陆辞扶住袁今夏的肩膀,认真看着她说,“夏家之事爷爷的确有错,但罪魁祸首实是严家严嵩父子,老姨家受了牵连,她生气也是该的,可这毕竟是上一辈的恩怨,无论如何,爹先前并不知道,娘,你、你不要怪爹。”

 

袁今夏:“你倒挺护着他?今日不还跟我抱怨他总凶你吗?”

 

陆辞失笑,端正神色一下子破功,“不一样,娘亲,我顶他是因他总霸占着你,又对我言语打击得特别狠,恨不得我从小活得像没娘疼一样,但其实我知道他口是心非的,娘亲心里也很清楚不是吗?爹一直是这种嘴硬心软的人。”

 

“是,如果不是大人,我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可正因为这样、正因为这样,”袁今夏将头埋到膝盖里,声音呜呜咽咽的,听不清楚,陆辞知道她心里难受,“我才更难以面对大人。”

 

他那么好,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理应得到最好的,凭什么要这样对他?她心里已是铺天盖地的家仇,该怎么面对为了救她命悬一线的大人?

 

陆辞:“没事的,爹不知道这个事也算了,他如今知道了,会给娘亲一个交代的。”

 

“交代?什么交代?”丐叔沉重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陆辞扭头看了一眼,见他和林菱一同站在门口,“又能交代什么?这可不是小打小闹,灭门的仇,当年险些让菱儿也没了命,旧事重提,夏家和林家,太多条人命。”

 

“这样也好,既然陆绎救过今夏多次,那这一次今夏还给他,从此两不相欠了。”林菱面容冰冷,“良时,多谢你说出这些,你娘亲之后,便大可不必受情之苦楚。”

 

陆辞惊声站起,“老姨,你这意思是要拆散我爹娘?”

 

林菱:“既有家仇,何谓拆散?”

 

陆辞:“我爹娘郎情妾意,不对,是两情相悦的,你们如何能够棒打鸳鸯!?”

 

林菱垂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那里,埋头一语不发的袁今夏,心口酸涩,“良时,你既述职锦衣卫,便该知道长痛不如短痛,这样的道理,在诏狱合适,在情之一字上同理。”

 

陆辞:“可这对我爹不公平。”

 

林菱:“他拿什么来跟我谈公平?”

 

“我!”不能发火不能生气不能乱讲话她是亲的老姨,陆辞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扭头寻求帮助,“娘亲,你说话啊!”

 

丐叔:“良时,不必问你娘了,菱儿说你年岁小,可今夏如今比你还小,她的事,自然要由长辈做主。”

 

陆辞:“那我呢?我不配出生吗?”

 

林菱:“……”

 

丐叔:“……这好像是个问题。”

 

袁今夏起来拉住陆辞,露出个苍白的笑,“姨,叔,你们别听良时瞎说,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说不定,良时仍然会存在,只是以另一种方式,他还是良时。”

 

“不是爹娘的孩子,怎么会陆良时!”陆辞反握住袁今夏的手,眉头紧皱,“娘亲,你别笑了,脸色白得像鬼一样还说口是心非的话,自讨苦吃!”

 

袁今夏蓦然敛笑,“……很难看吗?”

 

“难看死了!”陆辞掷地有声地点头,“娘亲,我出生晚,你也不要当我真的什么都只是听你讲,要真有你们说的那么云淡风轻,我怎么会跟老爹争风吃醋十几年?”

 

“今夏?”

 

林菱拉了袁今夏另一边手,担忧地看着她,她们谈话的时候,今夏明说了,只要陆绎可以平安离开枫林坳,他们之间今夏自己自会断个干净。

 

多年前夏家满门皆灭,林家遭了牵连亦是逃逃散散、一个不留,如今只剩下她跟袁今夏两人,势单力薄,她当初刺杀严世蕃失败,便已做好了一生隐世,眼不见为净的打算。

 

现下良时意外至此,是命中注定吧?待到了扬州,见到杨大哥,她也不求报仇雪恨,只想带着今夏远离官场,严家父子是仇,陆家又何尝不是?

 

她知今夏心苦,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今夏持续寻找自己的家人数十年,以她的性子,便是再深爱陆绎,也定过不去两家之间的一遭血海深仇,与其今夏挣扎,倒不如她这小姨来当打鸳鸯的棒子。

 

袁今夏摇摇头,“姨,我没事,我说得出口,便一定做得到。”

 

“娘啊,”陆辞抓脑袋,原地打转,“你自己先放弃了让爹怎么办?”

 

丐叔:“良时——良时,算了,这是今夏的决定,我们尊重她。”

 

陆辞:“你们这是要让我爹提前疯啊!”

 

林菱:“疯什么?待回了京城,他还是他意气风发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分道扬镳,是对今夏最好的保护,他若真有那么在意今夏,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我爹是那种人吗?”陆辞将头磕到袁今夏肩膀上,有气无力道,“我爹狠起来,自己人都不会放过的。”

 

袁今夏:“嗯?”

 

丐叔:“良时,你什么意思?”

 

“袁姑娘,小公子,”岑福喘着气,仰头看着门口几人,一看便是刚从哪里匆匆赶过来的,陆辞脸色一变,果不其然听他说,“大人走了。”

 

袁今夏震惊,若非陆辞的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她能当场跳起来,“走了?走去哪里?他还没恢复他能去哪里?”

 

陆辞痛心疾首,“我爹又又又骗我!”

 

几人赶到陆绎原先歇着的房间,屋子里空无一人,床榻上的被褥和床头上放着的药碗触手冰凉,可见走了已有一段时间。

 

“岑校尉,怎么回事?”袁今夏仔细看了一遍房里各个角落,确定的确一点陆绎的痕迹都没有了。

 

岑福拱手回道,“我本来守着小公子的,见袁姑娘出来之后,林大夫和丐前辈也紧随其后,知你们有话要说,便想着独自找大人聊聊,可我进门时,大人已不在。”

 

丐叔:“他没留下什么吗?”

 

岑福摇头。

 

“他还没好……!”大人还未完全恢复,却在关键时候不辞而别,袁今夏方寸大乱,才被林菱压下去没有多久的蛇毒竟然又复发了,当下就是一口血出来,捂着胸口喘不上气。

 

“今夏,今夏你先别激动,冷静,”林菱搀住袁今夏,顺手给她摸脉,“气急攻心会加速蛇毒发作,你冷静下来。”

 

“娘亲!”一边是爹爹,一边是娘亲,两个都着实不是太好,陆辞左右为难了一儿会,还是咬牙道,“老姨,你帮我娘先解毒吧,我爹不辞而别,肯定是想逼娘赶快解毒!”

 

丐叔:“这小子!”

 

岑福叹气,“以大人如今的身体,应该走不了多远,小公子,你暂时留在袁姑娘身边,我去追大人,我们再联系。”

 

陆辞立刻点头,“好——叔,这时外面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一切小心。”

 

岑福头都没点完,迅速扭身出了门,袁今夏有气无力地将目光转到陆辞脸上,“大人怎么会知道我身中蛇毒?”

 

陆辞:“我爹的脑子又不是面团捏的,他要想知道,有千百种方法套我话,我一向斗不过他的。”

 

林菱当机立断,“师兄,帮我扶今夏到床上躺好,我先给她解毒。”

 

“不行,大人他……”袁今夏只觉四肢百骸都在剧痛,心口尤甚,“姨,你答应我的。”

 

林菱:“我是答应过你,你放心,他没事,只是毒未彻底清干净,来日难免有后遗症,身体弱些罢了,自己待着也定然死不了,你已毒气攻心,你再犟真要死了。”

 

丐叔给陆辞使了个眼色,强硬地将她格到床榻上摁下,“菱儿,良时,今夏交给你们照顾了,陆绎那边,我去让杨岳他们一起帮忙找找,起码带个消息回来,免得这丫头梦里都不安心。”

 

林菱点头,“好。”

 

丐叔离开,袁今夏头脑昏沉地看着他的背影,陆辞抓着她的手,林菱在摸她的额头,她的意识,随着门外的夜色,渐渐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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