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疏月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一下】溯洄第一

 

“小公子,情况似乎不对。”


岑福并非第一次陪着小公子出公差了。

 

从前他是大人身边的人,身先士卒随他大好河山四处奔跑已成习惯,如今虽年纪趋大,但真要他实实在在待在府邸养老,他是不乐意的。

 

正好小公子尚需历练,大人与夫人近些年又忙,便遣了他来看着小公子,也好有个照应,他闲来无事,自然应得爽快。

 

此番随小公子南下,是为奉命调查苏杭一带闹得极凶的一连串凶杀案。

 

按理来说地方事不该归锦衣卫管,奈何三日之内连死十数人不止,实在骇人听闻,苏州城当地府衙上下少说百人有余,皆拿那凶手没了法子,知府大人莫可奈何,只好一纸奏折告到了朝上,当时天子便下了旨意,点名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绎陆大人之子陆辞接下此案,要求半月内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于是方才消停不过三四日的陆辞陆指挥经历大人,又风风火火地带着人上了路,连自家娘亲的殷切嘱咐都没来得及听完。

 

岑福一路跟着来,一行人躲过无数次追杀,也中过两三次招,一直有惊无险,可自打到了镇江府,他心里总有种颇不好的预感。

 

今日尤甚。

 

“叔!!有蛇啊啊啊啊啊!”

 

“……”鉴于对方是小公子,岑福生生抑住了扶额的冲动,小公子随了夫人,不知怎么的,生来十分怕蛇。

 

身处竹排之上,漂浮湖泊,蛇群却源源不断涉水而来,多半是因小公子身上带的稀薄血迹,若他动刀,届时见血只怕招致更多,于事无补。

 

“小公子,用刀柄将它们挑下去。”

 

“挑下去?别别别,我不行的!”陆辞看着那些滑溜溜的爬行动物离自己越来越近,浑身止不住冒鸡皮疙瘩,哪里还有力气举得起绣春刀?“叔,我害怕,我真害怕!”

 

罢了,谁让他是小公子?

 

岑福叹了口气,认命般将他拦到身后,自己动手。

 

“好好一个湖泊里,哪来这么多蛇?”两相僵持了一会,陆辞终于忍着恶心,一脚踹走冲着他曲线奔过来的小青蛇,浑身打了个哆嗦,“叔,你怎么样?”

 

“无碍,”岑福稍微歇了一下,喘了两口气,“小公子,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先靠岸吧。”陆辞当机立断,老实说,他怕归怕,实在也是累得慌了,三天一追杀,五天一暗杀,搁谁都该撑不下去了。

 

好在湖里只是蛇多了些,再没其他意外发生,两人千辛万苦到了岸,陆辞将竹桨一扔,毫不顾忌当场躺下。

 

“叔,镇江府爹娘从前不是来求过药吗,怎么没听他们说起这里有这么凶险?”

 

岑福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我想是大人觉得,蛇群不算什么凶险,这才并未特意提起来说与小公子注意。”

 

“想不到我陆辞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有沦落到狼狈逃生这种地步的一天,传出去锦衣卫的面子往哪搁?”陆辞抹了一把辛酸泪,“我爹可真是我亲爹,明知我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几条蛇,他还不告诉我,他绝对是故意的!”

 

“好刀需磨,大人如此安排,是为了小公子好。”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陆辞朝着自己远在京城的亲爹翻了他压根不可能看到的白眼,“我看他是吃我的醋了才这么耍我!”

 

“咳,总归不会害了小公子。”

 

“还不会害了我?这是我心理阴影!一辈子忘不掉那种!”陆辞冷哼,“我定要写信告诉娘亲,我爹这么坑我,娘亲不能不知道!”

 

岑福不想打击小公子的迷之自信,但他知道,莫说只一封信,便是写上十封百封的,引得夫人再怎么生气,她最终也只会被大人哄骗得服服帖帖,许多年来无一例外。

 

没办法,大人和小公子,在争夺夫人注意力这件事上,相斗多年,深刻验证了一个道理——你爹始终是你爹。


“叔,我们走了。”陆辞吐槽够了亲爹,也休息够了,便起身招呼岑福,准备开始找出路。

 

虽说这一次实因他太过大意才会轻易着了小人的道,厮杀一场,最后还被逼走了水路,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报,他锦衣卫的面子里子往哪搁?

 

“那头定还有人埋伏,我们绕了路回苏州城,想让爷知难而退,没那么容易。”

 

“好,”岑福应了一声,起了身,目光一顿,又注意到了方才没顾得上的小公子衣角处有浓稠脏乱的血迹,“小公子,你身上的伤?”

 

“小事小事,”陆辞自己倒不在意,“一个小口子而已,我自己还给包扎过了,身上这些血都是那群小人的。”

 

“无事便好。”

 

“那我们快……”

 

“唉?你们是?”

 

话音未落,伴随着一阵分花拂叶的窸窣声,一道身影出现眼前,陆辞顿住动作,定睛望去,见一从面相看来无论如何不过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短打束发,脚边摆着两个装水的木桶,眼巴巴地盯着他们打量。

 

“?”这是他娘背着他给他生的妹妹?

 

“夫人?”岑福一时也愣住了,小公子出生晚,他记事时少性顽劣的夫人已逐渐收敛,面容早长开,因此小公子可能不大确定,但他认识夫人的时间与大人相仿,这个模样的夫人,他可谓记得一清二楚。

 

“夫人?”

 

“你喊我?”

 

被气质有几分相像,甚至惊讶表情几近一模一样的两人同时盯着,岑福有些想冒汗,若他并非老眼昏花到识人不清的地步,眼前女子如此打扮,便是记忆里那位袁捕快,绝对错不了。

 

“叔,你别嘴瓢,也并非我不肯承认,她这模样这年岁,她顶多是我妹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我娘亲?

 

“妹妹?你说我是你妹妹?”袁今夏指着自己的鼻子,倍感惊讶,眼前这两个人,确实左看右看都好生眼熟,但眼熟归眼熟,乱认亲戚她是不轻易接受的,“开什么玩笑?爷是夏爷,家里俩人,上无再老下无再小,哪来的兄弟?”

 

“小公子,府上并未添过小姐。”

 

“我不会在做梦吧?”陆辞原地呆滞了须臾,直直冲着袁今夏奔过去,围着她左右转了两圈,最终有些手足无措地停在她面前,踌躇不已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袁今夏。”

 

“……”还真是他娘!

 

陆辞看着袁今夏略惨白的脸色,心里一抖一抖的,“叔,完蛋了叔,我是不是中毒了?都出现幻觉了怎么办?”

 

他是小公子,不能以下犯上!

 

看着陆辞装傻卖乖非演这一出,岑福只能拼命摁住自己想敲他脑袋的手,尽量平静,“小公子,这不是做梦,亦非幻觉,应当是溯魄铃的缘故。”

 

“又是那鬼东西?”听到案件相关物,陆辞立马严肃,溯魄铃与苏州城数起凶杀案有关,实是个极危险的东西,它的厉害他一早领教过了。

 

据他查阅典籍得来,那样巴掌大一串小铃铛,除了迷惑人心十分诡异之外,似乎还具有溯洄溯游之效,据说可叫人得知过去未来,是一件时刻遭人垂涎的绝世宝物。

 

朝堂也好,江湖也罢,大把人冲着溯魄铃而来,为求稳妥,他一直将之揣在怀里随身携带,不会真有这么神奇?

 

“爹明明告诉我,世上本无神佛,”陆辞越想越对劲,忍不住念念,“我爹又骗我。”

 

岑福:“……”

 

“你们是来找陆大人的?”观察半天,袁今夏得出结论,这两人,叫她眼熟不知何故,但他们腰间别的铭牌,以及手上提着的绣春刀,她却不能再熟悉了。

 

至于方才几分怪异表现,姑且当他们认错了人,她并非多话之人,虽被吓了一跳,却打心底里并未觉得受了什么冒犯,也便不多与他们计较了。

 

“才……”

 

“小公子。”岑福拿刀柄敲了敲陆辞的手臂,噎住了他欲脱口而出的话,如今情况不明,即便对面是年轻时的夫人,实在也多说无益。

 

陆辞停住话头,他看起来吊儿郎当,实际心思却是玲珑剔透,与他爹打小斗智斗勇,没少被他爹磋磨,不多想些岂能混到如今?

 

“这位姐姐,我名陆辞,来自京城,这是我叔叔,我们二人误入此处,多有冒犯,”对着年岁比自己小上一筹的亲娘喊姐姐,喊得陆辞心肝直颤,但要他对亲爱的长辈摆锦衣卫的架子,又恕他做不到,“姐姐可是这林子的主人?”

 

“我不是,”袁今夏眼带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陆辞,这位锦衣卫大人的眉眼生得与大人未免过于相像,且竟同姓陆,该不会其实是大人的兄弟?“你叫陆辞,那你认识陆绎吗?”

 

“……”何止认识,还有隔夜仇呢。

 

“袁姑娘,我家小公子身上还有些伤,不知此处可有能落脚的地方,让我给我家小公子重新上药包扎一下?”陆辞一时拿不定主意怎么答话,岑福便转开了话题,“多有叨扰。”

 

“原来如此,好吧,那你们跟我来。”袁今夏摆摆手,提起脚边两个木桶,既然同为锦衣卫,那不管他们是意外来此还是怎么的,想必都于大人有益无害,“不过你们的铭牌和绣春刀要藏起来,这里的大夫不医官家人,让她见着了要生气的。”

 

“没问题。”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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