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疏月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Chapter17 多情总为无情苦

*卷一:雾里看花



也许很多东西真的都是可以被替代的,一如那些夜华种在一揽芳华里给夙然看却一直不肯绽放的桃花树,如今满院飘着暖暖淡香;也如一直明里暗里对冷漠的夙然示好的夜华,看似痴情,如今也终于软香娇玉,美人在怀。

  

夙然的肚子很大了,现下连做个大动作都很有些费力,夙染尽量什么都亲力亲为地替她做,将她照顾得细致妥帖。

  

夙然近日里有些嗜睡,大抵是要生了的缘故,睡的时间远长过清醒的时间,夙染虽有忧心,更多的是欣然。

  

寝殿就在一揽芳华邻边的太子夜华,最近得了个新宠,听说是那位青丘女帝见白浅帝姬不在,怜夜华长夜漫漫,特地打从青丘那些个合适的美人中挑了一个极好的送了来,女帝之命不能不受,夜华就此顺理成章能先纳了美人做侧妃,今日便要成婚。

  

一揽芳华也挂了喜账,夙然一开始还有些隐隐的难受,只是她谴婢女奈奈以身子为由去请求撤掉这些花色遭拒之后,殿里却反而更加红得刺目,她也就不再觉得不好了,倒是奈奈还一直愁眉不展。

  

“娘娘,你的产期就在近日了,殿下定不会放你不顾,他或许是没听着你让奴婢带的话……”

  

“好了,奈奈,我陪然然说说话,你且下去看着药。”夙染见奈奈有说个没完的架势,打断奈奈的话,催她出去。

  

夙然懒洋洋地窝在榻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面色寡淡,一副毫不在意奈奈说什么的样子。

  

“……那奴婢去顺便准备些吃食给娘娘,喝药时也好不那么苦。”奈奈虽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福了福身,顺从地退了出去。

  

夙染叹了口气,奈奈是好心,这九重天上的仙娥没几个这样好心的。

  

可是,自己的阿妹她还能不了解?看着再不在意,终究还是上了心的,只是这样也好,既然夜华不能保护她,那么在她心里也就不必很重要了。

  

“然然,”夙染端了杯水放到夙然跟前,坐下看着她,“别想太多了。”

  

“阿姐,”夙然接过水杯,握在手里,说话的声音已经漂浮出了方才隐晦的哽咽声,“阿姐,我同夜华说过,如若他负了我,我便弃了他,永不再相见。”

  

“……”

  

“你看,他当初信誓旦旦,现如今却还是负我了,他打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他没告诉我他有婚约就娶了我……不,他大约根本没觉得自己娶了我,我与他同对着东荒大泽立的誓言,在他看来都是不作数的,都不作数的……都……”

  

夙染沉默地拍了拍夙然的背,安抚着一下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妹。

  

“阿姐……阿姐,”夙然侧身搂住夙染的腰身,湿热的泪水濡湿了她的前襟,“阿姐,我该怎么办?”

  

夙染叹了口气,也跟着落泪了,夜华和然然的今日,何尝不是她同燕玄的明日?那个人回来了,她也该知趣地退下了,她不能连累了身边这些人,先前种种,对于燕玄万万载漫长的生命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她有太多放下下,她不能赌。

  

直到哭到眼眶晦涩,再流不出眼泪来,夙然才停下来,低低抽噎着,声音细细地对夙染说,“阿姐,等我生了孩子下来,我们就回凡间去吧。”

  

“……好。”

  

回凡间也好,毫无牵扯再好不过。

  

整日整日地待在一揽芳华里,夙然惫懒了不少,夙染每每看着她愈发大得吓人的肚子,想起自己生酒酒时的艰辛,着实担心得不行。

  

倒是夙然自己很宽心。

  

洗梧宫的喜事过去,又恢复了冷清,有时夜华会过来,只有奈奈会同他说几句话,夜华的新妇也来看过夙然几次,青丘的狐狸端的美艳无双,风情万种。

  

夙然很平静地接待了她,夙染其实有些怕夙然这样冷静,冷静得有点……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她说是要回凡间,夙染却怕她有寻死的念头。

  

夙然产子的日子选得不好,夜华同他的新妇回青丘归宁去了,一揽芳华只有夙染和奈奈在,没有人有资格去请药王,九重天里得了女帝的眷顾,谁还在意这么个凡人的血脉?

  

因此也不会有人来关心夙然腹中九重天的天君长孙,他们不理会他究竟能否降生,他们看不起这个生来就卑弱的小生命。

  

“娘娘……娘娘……”奈奈泣不成声,看夙然疼得难受,只能拉着她的手,没有一点底气地安慰她,“没事的娘娘,君上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一定会救娘娘和小殿下的,一定会的……”

  

夙染看着床榻上满脸冷汗的阿妹,紧紧地捏住五指,掐得自己掌心淌血,半点也不肯让眼里的泪落下来,“奈奈。”

  

“姑娘且说,奈奈听着。”

  

“替我看好你家娘娘,不管谁来都别让靠近床榻,我去请药王帮忙,不论如何,我去试试。”夙染猛地松了手,血渍默然滴落下来,顾不上奈奈有没有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外奔。

  

“阿姐……不要……”没有用的,夙然迷迷糊糊地想着,连夜华都不要她们母子了,还有谁会同情她们?不过是自取其辱。

  

她不想自己最亲的阿姐被任何人践踏,阿姐本不应该承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这一切同阿姐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是她错了。

  

诛仙台,她们说得对,若能跳了诛仙台……跳了诛仙台就解放了。

  

夙染在天宫里奔跑许久,全靠一双人类的腿,打从洗梧宫内院跑到药王住处,不敢去想来不来得及,只顾死死地拍打禁闭的大门,大声喊话,“药王,药王,帮帮然然,求求你,那是太子夜华的孩子,药王……”

  

殿内没有回应,路过的仙娥嬉笑着端着盛满琼浆玉液的酒樽,投给她很可惜却又了然的目光。

  

夙染紧蹙着眉,半晌终于垂下手来,原地喘了两声,骤然转身跑开,跟着一群仙娥,往凌霄宝殿的方向去。

  

天君正在上朝会,群神聚集在一处说着些四海八荒的琐事,夙染堪堪跑到大殿门口,流血的手一把抓到神将交叉拦截她的兵刃上,剧痛让她想起受苦的然然,她还命在旦夕。

  

“天君!”夙染冲着高座上的天君大喊,血滴落到脚边。

  

方才未曾露面的药王,就在此时脚步匆匆地越过夙染进入凌霄宝殿,銮座上原本不动声色的天君忽然站起。

  

不知药王说了些什么,他再出来时同夙染擦肩而过,顺手塞给她一个药瓶,深深叹了口气,“夙然娘娘和小殿下可放心交给老神,你自己……且好自为之。”

  

夙染垂眸看了看手掌里的药瓶,瓷白的瓶身染了鲜色的血液,温热,又冰冷。

  

真是……两番上九重天,都非伤即死。

  

夙然的孩子安然降生了,果真是个男孩子,落地时有九九八十一只凤鸟绕天宫整整三天,满天彩霞,艳若朝阳,是很好的兆头。

  

夙染待在凌霄宝殿门前,笑着听完了嘹亮的凤鸣,之后即刻就被天君派人押到了刑台。

  

施行雷刑的地方,围满了上完朝会来看热闹的神仙,在天君允许的情况下,他们都乐意看这些,像看一场戏台子上的喜剧。

  

她本不该承受任何天罚,与太子夜华有关的凡人女子,是她的阿妹夙然,她只是一个替代品,九重天没有资格对她进行处理。

  

可是,有人要她死,以她阿妹和孩子的性命作为交换。

  

因果轮回,该夙然经受的劫数,既然已打破,后果便要由她来尽数承担。

  

这样也好。

  

女子纤细的身子被缚仙索捆束在仙柱上,青丝垂髫,遮住了素净的脸庞,影影绰绰的雷光中,看不清她的神色。

  

夙染微微动了动嘴唇,心里是一片荒凉。

  

“女帝。”

  

此起彼伏的恭维声响起,夙染睁了睁眼,目光落在出现在她面前的一对青色绣鞋之上,嘴角轻扯,“女帝少霜?”

  

那女子就着她微微抬高的视线,露出了怀里紧紧掌握着的乳白蛋壳,夙染浑身一震,蓦然抬头瞪她,“你想做什么?”

  

少霜伸手抚摸着光滑的蛋壳,妖娆的眼神落到她瞳孔里,泛出奇异的色彩,“凡人,这孩子是燕玄的孩子,不适合待在你身边,待本君同燕玄成了亲,他便也是本君的孩子,本君自会待他好。”

  

“至于你,不过一个凡人罢了,既然皇甫朝云拼死都要出来找你,看在他帮过本君的面上,本君也就在天君前头做做样子,会放你一命的。”

  

夙染眉眼里划过狠厉的颜色,酒酒生来仙胎,素来与她亲近,现下在她面前,若是没有受到伤害,绝不可能不吱声,“你对酒酒做了什么?”

  

“啧,”少霜稍稍退开一步,向后边招了招手,不回答夙染的问题,只摇了摇头,面色不改,淡淡说道,“天君,早些行事吧,燕玄还在桃林等着本君回家,没得浪费本君的时间,处理个凡人也要特意寻本君来看,不就生了个差不多的脸么?有甚好惊奇的?”

  

“是。”天君点了点头,礼数周到,态度恭敬,“九道荒火天雷,行刑。”

  

一道雷闪过天际,劈落在夙染身上,凡人之身躯,莫说多达九道荒火天雷,便是最普通的一道雷劈下来都可能魂飞魄散。

  

少霜站在一旁,挑眉看着血色蔓延至浸湿夙染身上的衣物,手指不动声色的点着怀里坚硬的乳白蛋壳,指尖一点一点,蛋上便也一点一点漫上赤红的光芒。

  

待到夙染奄奄一息之时,她双臂一松,怀里的蛋一下子扑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雷光之中,隐匿不见。

  

少霜唇边带笑,施施然转身离开。

  

夙染是吗?可别怪我不守承诺,皇甫朝云是帮过我,但你同我的燕玄在一处这么久,我不可能视而不知。

  

既然一生做了凡人,便要认命,此后生生世世都得是最低等且弱小的凡人,而永远堕入轮回道,来路不明,去路不知,才是凡人该有的命。

  

已饮下忘情药,进而坠入诛仙台,莫说凡人之身,即便是天生神女,不该记得的,终会遗忘,不该留的,也终会消失。

  

这天底下,四海八荒、九州大地,又有谁能越得过应运而生、与天同寿的远古上神?她决意要除去的,不择手段,没有人可以阻止。

  

她为燕玄准备了一碗苦口的良药,熬得正温热,只待他回家了。

  

一饮绝情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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