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疏月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Chapter16 宿命难逃

*卷一:雾里看花



这世间总有一些事,并不是想突破就能突破,总有一些人,并不是想抛弃就能抛弃,有时候宿命,猝不及防,也来势汹汹,由不得任何人不认,更由不得逃避。

  

夙染又一次进入锁妖塔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就像夜华不曾告诉然然他已有婚约一样,燕玄从来不让她知道,他早就认识自己宿命里应有的那个人,并曾与之热烈相爱过。

  

那个人是神,与燕玄地位相等、修为相近的上神——女帝少霜。有着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眉间染红,像极了她当初画过的妆容。

  

多么悲伤。

  

夙染沿着墙角蹲下来,两行泪同时滚过脸颊,悄无声息地坠落。

  

锁妖塔里的妖物已经被折颜杀得差不多,第一层空荡荡的,除了滚滚戾气什么也没有,夙染缩着身子,呆呆地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在东海边上找寻时遇到了被九重天神将追寻着的狼狈不堪的然然。夜华领兵去了东海深处,原本将她就近留在俊疾山上,不料因怀有身孕,神胎气息外泄,叫天上的那群神仙知道了。

  

太子夜华,早与青丘订下婚约。青丘民风淳朴,素来崇尚一夫一妻,否则尚三妻四妾的天族,也不会至今都未替太子纳过任何侧妃。莫说本就不可以,便是可以先行纳了旁的妃子,九重天也绝不能允许一个凡人女子攀上高高在上的太子。

  

神仙大多不怎么喜欢凡人的。

  

她能代替然然被抓上九重天,还得多亏燕玄留在她身上的那一缕仙气,可以让她有几分像是跟夜华有关系的模样。

  

至于有没有孕,又怎么样呢?无所谓。

  

九重天上没有日夜之分,长长久久都是明晃晃的。夙染撩了撩袖子,动动蹲得很僵硬的身体,抬头看向锁妖塔的大门处。

  

那里有一个少年小心翼翼地蹑脚进来,托燕玄的福,因为第一层没了妖物,门口的守军也少了很多,他们大概以为她就是个凡人,不怕她跑了,只是将她关在塔内,却不怎么时时看着她。

  

“南弦月。”夙染的声音有些喑哑,太久没有喝水了,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动作僵硬地扶着墙站起来。

  

“你、你没事吧?”南弦月着急忙慌地搀住夙染摇摇欲坠的身子。

  

“没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之前看见你了。”南弦月皱了皱秀气的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他们都说锁妖塔不是好地方。”

  

“带你来的那个神仙呢?”夙染捏住南弦月的袖角,想着她被带上天时场面不小,既然南弦月这个打酱油的都见着了,说不准他也会看到她。

  

南弦月颇有些得意洋洋地应道,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少年意气,“他们都没看见你,就我认出来你了。”

  

夙染扯扯唇角,不再多问,转而说起花千骨的事,“骨头此番怕是免不了被长留用来杀鸡儆猴,天上一日,凡世一载,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款款想法子了。”

  

“啊?那怎么办?姐姐会吃很多苦吗?她会不会……”

  

“我现下告诉你怎么去救骨头,我如今这个模样,实在无能为力……你且回凡间去救她,若救得便救,若救不得、救不得你便同她说……”夙染抬手打断南弦月的碎叨,却一时有些心力交瘁,“罢了,能说什么呢?救不得便救不得罢。”

  

“那你呢?姐姐的师父,你不跟我一起去找姐姐吗?”南弦月听她说完,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她说的话,却还是反应过来,多问了一句。

  

“……”夙染摇摇头,“我若是就此走了,怕会牵连然然,且我如今作为九重天的罪人,回了凡世也没得牵连无辜,你自行去即可。”

  

“那我要怎么做?”

  

夙染强撑着同他解释了一番情况,要他从十方神器和妖神之力下手,六界已乱,只要重点不在骨头身上,事情会好办许多……只是她没有时间再想更多了,拖得越久,骨头会越危险,便是有妖神之力牵制,那个白子画,也是无情更甚有情,想来他不愿骨头出事,但也不会对骨头手下留情。

  

“切切记住,小命为上,别让骨头再多替你担心,若是独自实在无力回天……你也不必同她多说我的情况,免得她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挂念我,白担心。”

  

说着停顿了一会,又继续道,“让他带着你离开,别一个人傻傻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在九重天上乱窜,还有……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好吧,那我走了,姐姐的师父,你可要好好的,要不然姐姐会伤心的。”南弦月知道她口中后面的他是谁,也不多问其他的,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好好的?

  

夙染怔了片刻,又缓缓蹲了下去。

  

是啊,她得好好活下去,过得更长久一些,哪怕只是为了酒酒和然然,就算没有了夫君,她也还有家人,她必须守着他们。

  

九重天最近非常热闹。

  

下凡历劫归来的司命星君日日守在空荡荡的太晨宫门口,时不时观望片刻三生石的方向,看着站在那里许久许久不动一下的折颜上神出神。

  

这位惯来云淡风轻俗事不理的上神近来似乎不怎么开心。

  

那日的场景他也看到了。

  

那位名号少霜的神女,赤衣摇曳,眉目如画,一步一动间风流尽显,眉心点缀嫣红,见着折颜上神,一派亲昵自然,娇俏女儿家的模样叫人动容。

  

传说中早已应劫的远古上神突然归位,自然是四海八荒都稀罕的大事,众神来贺,场面之壮观,万万载难得一见,如此也就怨不得太子夜华的那点风流事比之不及了。

  

他跟随帝君许久,自然知道少霜女帝是帝君的阿妹,莫说本就与青丘渊源甚深,最重要的是,她与折颜上神过去曾是一对心意相通的恋人,只是后来女帝遭劫,陷入深度沉睡,狠了狠心将自己封印到了东海的归墟去,帝君应女帝临前要求,哄骗折颜上神饮下忘情药,才令他自此遗忘情事过往。

  

这位他以及许多神仙都未曾见过的女帝,与那日折颜上神与帝君从锁妖塔里带出来的那个凡人女子生得很是相像,可偏偏,司命又知道,她们绝不是同一个人。

  

司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折颜上神大抵在意那个名叫夙染的凡人多过女帝,这同他是否失去记忆毫无关联。

  

或许他该为女帝不值,但他没有,女帝想必亦不需要,而他竟也不觉得折颜上神错了。

  

他管制凡人姻缘,见过太多不顾一切的挣扎和飞蛾扑火的爱恋,再怎么情深义重,抵不过宿命难逃。

  

等到九重天上的神仙再次记起太子夜华的风流账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夙染被押着带进凌霄宝殿偏殿时,早虚弱得脸色惨白,两眼发晕,走起路来也真有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意思。

  

漂浮的脚步,衬着绯色的衣襟,年轻女子的模样只叫人无端想起风雪中枯萎的桃花。

  

殿里站满了神仙,却寂静得可怕。

  

夙染抬了抬眼,目光逡巡处,落在太子夜华脸上,眉目俊朗的青年男子漠然站在一旁,不曾看过她一眼,任由她被不善的目光绞杀。

  

这些神仙都知道,太子夜华的凡人娘子同少霜女帝生得十分相似,也正是这一相似,他们有多敬重女帝,就有多仇视这凡人,甚至超过了对她身为太子风流债本身的厌恶。

  

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夙染索性冷冷清清地原地站着,不动声色。

  

“带上来。”天君看了底下的夙染许久,眉心紧皱,却没说什么。

  

一个凡人罢了。

  

夙染看到了被押着出现的然然,她的脸色还很好,白衣素裙,黛眉紧蹙,一副紧张的模样看着她,眼里含着担忧。

  

夜华的目光终于有了些波动。

  

夙染闭了闭眼,突然觉得很疲累。

  

“阿姐?阿姐你、你还好吧?”夙然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夙染微微仰头,看着夜华的方向,嘴角竟款款带上了些笑意,凉凉的,冰寒入骨。

  

这分明没什么,夜华落了一个眼神下去,却突然没由来地心里一慌。

  

见阿姐没回应,夙然咬了咬下唇,仰头看见夜华,眉眼生愁,“夜华,你们放了我阿姐,是我的错,我不该缠着你,不该同你在一处,也不该怀了你的孩子,你放过我阿姐,你们要做什么,都尽管冲着我来罢。”

  

夜华掩在袖里的手蓦然紧握,心底里漫上铺天盖地的惊慌。

  

夙染叹了口气,也不再去看夜华的反应,只微微转头对夙然说,“然然,老实回答阿姐,若他们放了阿姐,你还想留在夜华身边吗?”

  

夙然一怔,脸色蓦然青白起来,眼里弥漫起水雾,哀戚地看向夜华,夙染没催她,须知情之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阿姐,我错了吗?”轻飘飘的声音,分明低到了尘埃里,却还妄图能在尘埃里开出绝好的花来。

  

注定要失望。

  

“你没错,谁都没有错,是宿命错了,是三生石错了,”夙染还站在原地,看着她卑微的阿妹,眸中颜色清淡而怜悯,嘴下却是毫不留情地吐字清晰,“然然,是爱错了。”

  

夙然的肩头猛地颓然下去,夜华克制地站在原地没动,也一如既往不说话,她眼眸里的光彩闪烁着灰败下去,却也只是一刹那,又抬头看夜华,“放了我阿姐,我留在九重天,生下你们的小天孙后,我随你们处置。”

  

夜华脸色一松,只要然然肯留下来,无论如何他自有法子护着她。

  

是该有个决断了。

  

夙染知道的,她了解她的阿妹。

  

在今日之前,她以为遇上燕玄,进而然然遇到夜华,这一切都将朝着最好不过的方向去发展,以后会更好更好,可最终,有情的自作多情,无情的漠然置之。

  

所有自以为是的相爱,都像喝下浮生酒后那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暖完之后,浑身刺骨冰寒不休,最可怕的是,她们都将萍水相逢当做了曾经慕艾最好的模样。

  

夙染想起了那块拔地而起的巨石,那上面刻着的众生之名,又恍然出现在她眼前。

  

终究逃不过宿命。

  

燕玄,你让我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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