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疏月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Chapter10 孽与缘

*卷一:雾里看花



夙染站在偌大的石台正中,看着伫立着耸入云霄的巨大不规则石块,青蓝色的裙裾随围绕着巨石的罡风而摇曳,青丝披散,看着甚是落寞凄凉。 

  

三生石。 

  

这便是统管四海八荒姻缘的三生石,石上所刻相连之名,无一不是佳人眷侣,然世上佳人成双无数,怨侣又如何不数不胜数? 

  

找不到夙染之名,是为意料之中,世间本就不存在夙染这个凡人,自然更不会有夙染的所谓命定之人。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是夙染,又能如何?她是谁?她的身份,仍旧是雾里看花,她的过往,自己只知其一,难探其二。 

  

“夙染姑姑。”凤九打从她身后跑上来,脚步轻快,笑容满面。 

  

夙染微微一笑,自打凤九一心一意认为她与折颜牵连甚深开始,便改口叫她一声姑姑,不再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给足了她面子,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青丘小殿下,原不必如此的。 

  

“凤九可有过什么执念?”夙染心里难受得紧了,不由得想说些什么。 

  

小姑娘偏了偏头,眉间凤羽花嫣红如血,映着绯色的裙,美轮美奂,“唔,执念么?好似没……不知道报恩算不算?” 

  

“报恩?” 

  

“帝君救过我的性命,折颜上神说过,欠人人情不还会生因果,姑姑也说不能知恩不报,可是帝君又明说了不要我报恩,所以我只好自己来九重天上想法子报恩,却不想似乎越报欠得越多……”凤九说着有些沮丧地低垂了头。 

  

“凤九可曾想过,恩情之事乃是相互的,东华帝君救过你,于你是大恩,但对他而言,或许不过举手之劳,那么此恩你不报也罢。否则往后,你的执念一生,逃不过困扰一场,损人不利己。”夙染伸手摸摸她的满头青丝,安慰了小姑娘几句。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凤九疑惑地抬头看着夙染,“夙染姑姑,是这样的吗?” 

  

夙染眼眸闪烁,言辞认真,“善从初心诞,恶向胆边生,无一不构成念,念纠集而成执。远古众神分辟天地,化念力为神迹,于是四海八荒始成;世人贪心不足,画地为牢,于是生蛮荒。他们将蛮荒之地视作地狱,又何尝不是将人心视作地狱?执念之所以是执念,正因其不可实现,人总是这样,被爱的有恃无恐,得不到的又永远不肯放手。” 

  

“……凤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夙染摇了摇头,“不明白更好,最好永远不要明白,你当个自在的青丘小帝姬就很好了,没必要掺杂这些乱神心的俗事。” 

  

“……哦,凤九知道了。那,帝君说过不用报恩,凤九是不是就可以不报恩了?”凤九懵懵懂懂地点头。 

  

“是啊,免得越还越算不清。”夙染向着三生石的方向走了几步,在凤九看不见的角度,一滴泪自眼角滑落,被风吹散在半空中,化作了虚无。 

  

“夙染姑姑,你懂得真多。”凤九双手背在身后,做崇拜状,“跟折颜上神一样渊博。” 

  

“大约是活得太久了……”夙染的声音飘散在罡风中,衣裙迎风猎猎,青丝飘扬间,倾覆了无数种思绪,“真的太久……” 

  

她想,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这偌大的天宫,留她不住了。 

  

“凤九,我要走了。” 

  

“走?夙染姑姑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夙染微笑着转身,看向凤九,淡淡道,“你今后会是青丘的女君,愿意跟我一起,去凡间学一些为人处世的本事,再回来继承帝位吗?” 

  

“跟夙染姑姑去凡间?我还没去过凡间呢,好啊,那我跟着夙染姑姑去,”凤九应得很是爽快,转而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歪了歪头,“要告诉折颜上神吗?” 

  

“不用了,让他忙着吧,我们自己离开就好,不打扰他。” 

  

“好,凤九知道了。” 

  

夙染趁着司命不注意,抱着自家的蛋,拐带着青丘的小殿下偷偷离开了太晨宫,离开前不谙世事的凤九小殿下还心机颇深地打从司命那里套出了掩盖自身仙气的法子,一人一蛋一狐潇潇洒洒地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下子饶是掌管整个凡尘界姻缘的司命星君也不得不扼腕长叹,茫茫人海,一失足成千古恨。 

  

却说夙染带着凤九和酒酒到了凡间,也未急着到长留去寻找花千骨,更没有回到若梦酒馆,而是就近暂时定居在了琴川。 

  

琴川是繁荣昌盛之地,鄞州虽也是不落困苦,却与此相比不得,这里日日打从家门口经过的行人,光是数量便大不相同。 

  

琴川与长留山相距其实并不远,只是修仙门派大都不甚显山露水,长留所收弟子亦多是天资卓越的仙门之子,这里的凡人也就许多都不曾听说过长留之名,倒是四年就会招收一次凡俗弟子的昆仑门派天墉城更为人知一些。 

  

凤九挽了青丝,结成辫子垂落身侧,赤色流苏穗穿过如云鬓发,缠绕着辫子摆落下来,在绯色的丝纱袄裙之前随着伸手推门的动作微微摇曳。 

  

“姑姑,你快来帮吴叔看看这个人,他好像是走火入魔了。” 

  

夙染闻言起身迎出去,果真见着同院子住的琴川捕快吴叔搀着一长身玉立的少年步履蹒跚地走进来。 

  

说是少年不为过,他看着着实年轻,不同于折颜和东华靠着神身维持的容貌灼华,实则内心早已明达通透,他这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年少,垂落的眉眼间还隐藏着故作的冷硬,倒是带了一身的煞气,生生煞去了凝于眉间一点红之中的正气凛然,以及清淡俊秀。 

  

“麻烦夙染姑娘了。”吴叔将少年放在夙染房中的床榻上,颇是憨厚地看着夙染,有些不好意思,“这小子是琴川方家小少爷所举报的采花贼,我昨个夜里在街头那里发现他,昏迷在地,且不说看着真不像是个好色的,我是个捕快,也断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横尸街头,” 

  

夙染点点头,“我明白吴叔的意思,无妨,我帮他看看就是。” 

  

吴叔脸上露出了笑意,暂居在这里的两个姑娘都是好心的人,他也是怕送这小子去医馆被方家小少爷见着了,届时又得好一顿闹,这才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先带回家来。 

  

“好,那我先回衙门里去了,你忙着。” 

  

凤九对着吴叔离开的背影喊了一句,眉眼娇俏,“吴叔慢走。” 

  

夙染偏头看了看床榻歪倒上的少年,他眉目微动,似乎已经要醒来。 

  

百里屠苏颇有些一头雾水地盯着房梁看了好一会,经脉之间煞气纠集而生的疼痛感化作酸酸麻麻的无力,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右手,待摸到身侧放着的断剑时才松了口气似的闭了闭眼,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又戒备地侧头看过去。 

  

只见得一姿容不俗的女子着了如水一般的裸色对襟纱裙,腰间结了个温润白玉似的茶花饰品,偏白的肌肤映着黛发,同发髻之间的素色簪子相照成趣,虽是素了些,却并不显得寡淡,通身气度反而清淡如雅兰一般叫人折服。 

  

站在她身后的另一女子看着年纪甚小,眉间流转着的,一颦一笑皆是娇俏喜人的模样,她的眼眸极其的清澈,较琥珀更浅的眸色隐隐勾缠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意,堪堪迷惑人心。 

  

“呀,”他看着那女子惊讶且惊喜地凑到自己面前来,眸里仿佛藏尽了初夏艳灼的花朵,那色彩绚得让他有些恍惚,“你醒了?吴叔刚走呢。” 

  

“嗯。”少侠默默地移开了些距离,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含糊其辞地先应了一声。 

  

“姑姑,你来帮他看看吧……”凤九瞧够了凡间男子的锋眉星目,赞叹般地叹了口气,转而对着夙染说。 

  

夙染顺势坐到榻边上,伸出手去,对着那少年问道,“我先帮你把把脉?” 

  

“不必了,”少年将用布包着的断剑抱到怀里来,“多谢。” 

  

凤九撇撇嘴,显然是看出了他的防备,“你那么紧张做甚?我姑姑又不会抢你的剑。” 

  

少年身形一顿,颇有些羞愧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大惊小怪了,可他煞气缠身,着实不得不防……既要防着自己害了他人,也要防着他人趁虚而入,难免疑心重了些。 

  

“抱歉,此乃习惯使然,并无冒犯之意。” 

  

“既然不愿,那就算了。”夙染淡淡地收回自己皓白的一截手腕,施施然起身,对着床榻上面容严肃的少年说道,“吴叔将你救回,你且在此安心休养,凤九一手的好厨艺,正也不堪辜负。” 

  

“……多谢。”少侠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境况,方家小姐已结了他的月钱,遣他自行离开,琴川故友遍寻不得,他着实是无处可去了,却又真真实实不能随意上街游荡。 

  

朔月刚过,煞气未平,少不得有他控制不住的时候,届时若害了无辜路人,岂不结下更多无妄因果,难以还清? 

  

夙染点点头,又对着凤九吩咐道,“小九,你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让他先住下,且好好看顾着他,我正有事要出去一趟,酒酒与我一同去。” 

  

“知道了姑姑,你放心去吧。” 

  

夙染抱着还未孵化出壳的酒酒独自离开了琴川。 

  

酒酒近日很不对劲,精气神下降得十分严重,昏昏欲睡的时辰愈发地长,也很少再说话,她冥思苦想不得其由,只得去找寻别的法子,再不行,她还是得回去找折颜。 

  

此为下策,她是极不愿意这样做的。 

  

“酒酒、酒酒?你可还好?听到的话应娘亲一声?”夙染一如昨日地询问着怀中一动不动的白蛋,面带担忧。 

  

意料之中,毫无动静。 

  

……是因为离开了折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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